改編自陳團英著作《夕霧花園》，背景著墨二戰後的馬來西亞，飽受日軍戰俘營摧殘的張雲林，野火燃燒成不可饒恕的國族仇恨，卻無法自拔地愛上日本園林師中村有朋，拉扯出一段糾結、刻骨的愛慾。

這是導演林書宇的第四部長片，也是他首次執導國際合製的電影，看似工作順遂的他，實際上輪轉在不同劇組磨練多時，才終磨出實力與機會執導第一部長片《九降風》，而即使累積豐富的拍片經驗，林書宇不以此自恃，仍竭誠為作品服務，平等對待所有幕後故雨新知。

劇組經驗積累，活出拍片態度

Photo Credit：李思敬 Ssuching LI ｜ Jimmy Lee

「導戲時，我盡量給演員一個真實的環境、一個安全的空間，讓他們放心演出。」

從提取青春回憶的《九降風》、改編繪本《星空》包裹童真糖衣的苦澀現實，到傾訴思念、承載眾人離合悲歡情懷的《百日告別》，林書宇一再展現編寫劇本的才華與執導功力，然而在等到第一部長片製作機會前，他實際上以副導身份，不斷在蔡明亮、鄭有傑、周美玲等導演作品中磨練功底。

「每個導演個性不同，就會以他的方式拍出自己想要的東西；那種精神、拍片該有的態度，會在無形中受到感染。」林書宇緩緩道出，他分享在導演蔡明亮的《天邊一朵雲》劇組時，那時他還只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，有次與美術組準備道具不夠周全、方向也不對，當下蔡導沒有公然開罵，而是私下以其經驗告訴他這個問題該怎麼解決，林書宇坦言：「他很平等地對待每個人，沒有現場指責我，反倒用他的經驗帶領我，這也影響我往後自己當導演待人的方式。」

林書宇細細爬梳回憶，憶起第一年金馬學院，他作為導師要帶領當時的學員，《灼人秘密》導演趙德胤拍短片，為了拍一場老人下棋的戲，金馬學院創辦人侯孝賢告訴學生：「你直接拿500塊，讓他們下棋，誰贏誰拿走。」這讓林書宇相當佩服侯導拍素人的功力：「有時候我們會忘記拍攝畫面只是素材，當這些素材剪接在一起就可以成為效果了。」即使不全然照著劇本意義演出，但是演員當下忘我的投入，讓畫面更具說服力。

《夕霧花園》奠基史實，復刻時代景致與造型

「改編，不是所有精華抽出來就是一部精彩的電影，
你還需要一個屬於你自己的故事脈落。」

種種經驗的積累，讓林書宇有機會參與國際製作《夕霧花園》，並經手修訂二稿後的劇本。即使曾經改編過《星空》，但是兩者修改過程仍有很大的不同：「小說是減法，繪本是加法，因為繪本內容太少，所以要加很多東西，但小說太長，不只要拿掉一些東西，還要做一些改編。」編寫過程更要緊扣核心脈絡：「我覺得改編本身很重要的是，我有沒有把原作者想表達的東西傳達出來。」

面對《夕霧花園》50、60年代二戰後的馬來西亞背景與人物設定，林書宇開始悉心做歷史田調與惡補園藝等知識，並大量參考史詩電影。比如以南京大屠殺為題材的歷史電影《南京！南京！》；二戰背景下，一名男孩淪為日軍戰俘的戰爭片《太陽帝國》，研究其恢宏氣度的電影氛圍；又或是犯罪電影《四海兄弟》、愛情片《英倫情人》，穿插兩時間線的故事手法。

在大量吸收馬來西亞紀錄片、文本資料的過程中，林書宇不只是對時代背景有更具體的想像畫面，劇中張雲林的造型也比照史實，參考馬來西亞律政女性先驅P.G. Lim（林碧顏律師），刻畫其形象：「我會先跟美術討論出這部片該有的色調後，再與造型溝通，希望衣服維持在這個色調當中，那版型也是拿歷史照片去研究。」

圖片提供：林書宇

美術場景在寫實與影像間的取捨

圖片提供：林書宇

劇中的夕霧花園，乃是依循作者筆墨下的一草一木，逐步建構承載時間、記憶、傷痕、愛情的日式庭園，庭園不只是因應劇本情節所需打造外觀，更依附園林師的「借景」內涵、日式建築的精神，一磚一瓦雕琢建物。

美術團隊將自己帶入劇中人物而設計的場景，有時也必須與影像畫面取得平衡，林書宇坦言：「我們找到一塊地，旁邊有一條溪流，然後在前面匯成湖，我們很喜歡那個湖，反倒那塊地有個高低落差，如果我從屋子望出去借景，我會無法看到下面的花園，就變成美術要填地，把低窪處填上來。

此外，由於阿部寬身高較高，原本低矮的日式屋子也因此升高，林書宇笑道：「這也是我會跟美術吵架的地方之一，因為日本房子應該要有的高度，那是有作用性的，當你進屋子的時候，頭需要低，這是一種謙卑。」在權衡美術與演員的表演空間，他強調要專注為影像畫面服務。

編寫傳記劇本《宋岳庭傳》，重現饒舌才子的往日面貌

「很多人接觸過宋岳庭，每個人看到他的面向都會有點不一樣，
如何在眾多視角、訪問中，在這些羅生門裡找到一個真實。」

隨著《夕霧花園》殺青，林書宇沒有停下腳步，而是一肩扛下《宋岳庭傳》傳記劇本編寫挑戰。宋岳庭是台灣詞曲創作饒舌歌手，年僅23歲因罹患骨癌而長逝於世，其代表曲〈Life’s a struggle〉的中英互押雙韻技巧，對於當年饒舌唱法相當新穎，詞曲則是聲嘶力竭地傾訴社會無情。

事實上，多年前曾有編劇、製片找他製作宋岳庭的電影，直到去年又有另位製片找上他，才覺得無形中有一個緣份牽引，林書宇坦言，宋岳庭的人生經歷，也與他過去成長經驗雷同，或許這也是《宋岳庭傳》一直回來找上他的原因。

「如何在家人想呈現、不想呈現，跟我想說的故事之間，去找到一個平衡。」林書宇表示，他試圖書寫宋岳庭異鄉求學時遭遇種族歧視，因朋友背叛而鋃鐺入獄，家人情感分裂與復合等成長經歷：「當成長與純真幻滅的那一刻被記錄下來，那是如此真實、耀眼、感傷及憤怒的一刻。而那一刻，就是宋岳庭的歌曲〈Life’s a Struggle〉，也是這些孩子們最赤裸裸的吶喊。」

Photo Credit：Main Wong 

「我很愛透過電影說故事，然後也有想說的故事；
我做電影的原因，純粹就是我喜歡做這件事。」

回顧一路以來對電影創作堅持，年輕時苦等執導電影的機會，在無法證明自己前的自我懷疑，林書宇不斷地反問自己：「難道這樣子就不做了嗎？」他倔將執筆書寫，從生命經驗中汲取養分，淬煉出動人篇章，對於林書宇而言，能夠用電影說出大家的故事，這正是他最有成就感的時候。

TALKS：林書宇 ｜ 採訪撰稿：林君樺 ｜ 核稿校對：劉家寧 ｜ 平面拍攝：蔡岳峻
影片提供：GEINK NOISE 黄展劲